專訪在日台灣開業醫師的曲線人生和戰爭記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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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本博易醫師在日行醫濟世將近50年

【記者黃貴美大阪專訪】十二月初的一個晴朗早晨,記者來到位於大阪府箕面市的「吉本診療所 」,專訪今年八十八歲的在日台灣醫師吉本博易(羅士易)。吉本醫師的一生經歷相當曲折,1933年生於日本殖民時代的台灣苗栗,經歷過太平洋戰爭,他是在怎樣機緣下,來到日本留學,並在日本行醫將近五十年?讓我們來聽聽他的故事。

吉本醫師的一生,經歷許多時代大轉變,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時,他只有8歲,這場戰爭帶給他許多難忘的童年記憶。首先是47歲的父親在1943年被動員當日本軍伕,結果不幸在軍中感染阿米巴痢疾,當時軍中醫療物資缺乏,父親被軍方送回家時,已經大腸穿孔。回到家鄉後依然尋無良醫可治,母親只能在後山摘些草藥給父親服用,結果父親受盡苦楚,全身脫水及貧血,於49歲(1945年)過世。父親去世不久,長崎和廣島被投下原子彈,同年8月戰爭結束,那年他12歲。

吉本醫師夫婦年輕時的合影

吉本醫師回憶,在出殯的那一天,一群人抬著父親的棺木前往土葬場的途中,不幸遇到空襲,敵機的機關槍不斷向地面掃射,嚇得抬棺的人趕緊鬆手把父親的棺木扔到路旁,先躲到路旁的水溝中,等空襲過後,大夥才從水溝中爬上來,繼續拾起棺木前進。事隔多年,每次母親只要回憶起這段往事,一定忍不住流淚。

堅強的母親在戰後物資缺乏的時代,一手扶養4名年幼兒女長大,小時候他就幫忙母親在田野工作,學會許多農活。當時是小學生的吉本醫師,經歷過多次空襲,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放學途中,目睹一架以低空飛行的日軍零式戰鬥機被美軍的F6F格魯曼戰鬥機追擊掃射,直到消失在山的另一邊;以及目睹過數十架B29轟炸機在F6F戰鬥機的護衛下,進行大規模轟炸,整個街道被炸成廢墟,屍橫遍地,尤其是被炸裂的內臟高掛在電線上的地獄般景象,成為童年的陰影在記憶中揮之不去。

吉本博易醫師全家福照片

吉本醫師的從醫之路相當曲折,大學原本就讀中興大學農學部森林系,在畢業那一年通過高考,在服完兵役後,曾任職於省農林廳8年,過著安定的公職生活;但是父親早逝的經歷,讓他從小就體會醫師對社會的重要性,因此當一位李姓大學同窗,也是他生命中的貴人,比他早幾年前往長崎大學醫學部留學,在一次回國期間不斷鼓勵他赴日學醫,並且願意幫他申請學校,促使他下定決心,辭去公職 ,於1966年赴日留學。

這次的人生大轉彎,改變了他的一生,進入長崎大學醫學部就讀的他,拚盡全力學習,尤其是剛進醫院實習時,白天看診,晚上值班巡房,不眠不休是常有的事。1971年畢業後,曾在長崎原爆醫院等多家醫院接受多科目嚴格的訓練,以及離島派遣,急救中心,產業醫等經歷,使吉本醫師成為一位精通數科的優秀醫師,並於1978年到1997年間在大阪市成為開業醫,以主治內科、小兒科、皮膚科為主。

在大阪市開業期間曾經歷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,阪神地區道路受到重創,卻在短短三天內恢復交通,台灣在地震後曾數次派團來日本考察,吉本醫生都志願協助陪同考察及解說。

駐大阪辦事處頒發感謝狀給吉本醫師

1998年,吉本醫師將吉本診療所遷移到大阪市近郊的箕面市,在妻子吉本文華的全力支持下,獻身地區醫療二十多年,直至今年6月 才以88歲高齡正式退休。不少患者紛紛表示不捨,吉本醫師花了二個多月的時間,親自寫了二百多封詳細病歷的介紹信,才順利將所有患者轉介到其他的醫院。

吉本醫師表示,在日本行醫將近五十年,最開心的是看到一些長年被病痛所苦,但一直找不到病因的病人,在他細心的診察下,終於查出病因,病情得到治癒,因此不斷進修精進十分重要。

問到印象最深的病人,是在大阪市開業期間,有一位老太太是百歲人瑞,在當年算是相當罕見的。老太太個性開朗,生活簡單,就是有一個抽煙斗的嗜好怎麼也戒不掉,還曾因為煙蒂掉落棉被引起小火災,幸好未造成大傷害。最後她在家中自然衰竭過世,享年105歲,他去家裡幫她做最後的死亡診斷 ,她的兒子為了表示感激 ,將她遺留下的煙斗送給醫師作紀念。家屬並接受了他的建議,將遺體捐給大阪大學附屬醫院作解剖,分析其長壽的原因,結果發現老太太雖然骨質疏鬆嚴重,但是血管還很年輕,只有七十歲左右。這中間需要長年建立,互相信賴的醫病關係,家屬才會接受這樣的建議。

吉本診療所貢獻箕面市的地區醫療二十餘年

專訪當天,吉本夫婦始終精神飽滿,笑容可掬,完全看不出有八十多歲高齡。問其養生的秘訣,他表示,醫學已證實,大腦的腦神經幹細胞經過良性刺激,有再生活化的可能性,若能保持心情愉快,不斷接受新刺激的狀態,活到百歲並非夢想。因此在行醫之餘,他積極參與醫療相關的研習會,並且培養多種興趣,如種花栽菜,及學習新事物,如太極拳和氣功等。

吉本醫生平日相當熱心公益,他不僅積極參加當地社團活動,例如箕面川的美化淨川活動等,也經常協助台北駐大阪辦事處,參與急難救助的醫療活動,並榮獲大阪辦事處頒贈的感謝狀。他非常關心台灣,經常提醒兒女,不要忘記自己是台灣人。

吉本醫生說,他經歷過悲壯的戰爭年代,深知核子戰爭的毀滅性,尤其在長崎原爆病院任職3年的經歷,讓他體會到被爆者不只有身體的痛苦,還有精神的煩惱, 因為輻射的後遺症,很有可能遺傳給後代。歷史證明發動戰爭的結果是害人害己,現今的下一代雖未經歷戰亂,但有可能要面對更多更大的挑戰,例如這次的新冠疫情、氣候變遷、全球化衝擊等。如何將上一代的經歷,傳承給下一代相當重要。期待人類可以集結智慧,杜絕核武和戰爭,並且從小教育下一代,和平共存,尊重生命,實現世界大同。